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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縣府表彰已故校長楊鏡汀 出版遺作北埔事件研究

每週好書讀

尋找正義

你無法在法律概念和刑事司法系統裡找到上帝或是恩慈。某些價值與理念是超越司法正義的,其中包括了慈悲、寬恕、救贖、尊嚴,還有愛。      我在這裡要說的犯罪故事,正是關於那些超越程序性司法的重大價值。這個故事在媒體上的曝光率並沒有那麼高,但其實應該要更廣為人知才對,我是在二○一一年的紐約時報上第一次讀到這個故事,而之後也被寫成了一本相當出色的書《正統美國人》(The True American),作者是阿南德.吉里達拉達斯(Anand Giridharadas)。跟其他許多悲慘(但最後卻昇華人心)的故事一樣,事情要從二○○一年九月十一日說起。   那一天,紐約市、維吉尼亞州和賓州同時遭到了恐怖攻擊,從此,世界就徹底走了樣。      在那糟糕的一天之後,許多受到誤導的人認為,他們必須對這些惡行做出同等的報復,因此陸續發生了一連串令人悲傷的仇恨犯罪事件。九一一過後三天,一個名叫法蘭克.羅克的男子在酒吧裡表示要殺掉那些「爛布包頭佬」(譯註:raghead,為美國俚語,以貶抑的方式來指稱包頭巾的阿拉伯人及穆斯林)所以他開槍射殺了巴爾比.辛格.索迪這位信仰錫克教的美國人,他是三個小孩的父親,遭槍殺時他正在自己經營的加油站外面種花,地點是亞利桑那州梅薩市。九一一過後四天,三名男子在加拿大用汽油彈炸毀了一間清真寺及一間印度教堂。聯邦調查局的年度報告也提到,九一一後仇恨犯罪激增。      在這些被誤導的人之中,還有一個名叫馬克.安東尼.史卓曼的人。他三十一歲,是個居住在德州達拉斯市的石匠,而且也公開承認自己是個白人至上主義者。九一一之後,他決定要把殺害阿拉伯人當作自己的職責。      於是,二○○一年九月十五日,史卓曼走進達拉斯市一間便利商店,看到了四十六歲的瓦卡.哈珊,一位來自巴基斯坦的移民。當時哈珊在自己的小店裡煎漢堡,史卓曼用槍對準他的頭,直接將人擊斃。      幾個星期之後,十月四日,史卓曼來到了位於德州梅斯基特市的一間殼牌加油站,遇到瓦蘇達夫.帕特爾。帕特爾是個印度教徒,也是位印度移民。史卓曼用一把點四四手槍近距離射殺他,帕特爾中槍身亡,還好太太艾卡和十多歲兒子幸運撿回一命。      史卓曼遭到警方逮捕,隔年因為謀殺帕特爾而遭到起訴。根據報導,他在審判時完全沒有表現出一絲後悔之意。二○○二年四月,史卓曼的謀殺重罪罪名成立,短短兩天後就被判處死刑。      不過,史卓曼因狂怒所犯下的暴行還有第三位受害者,這位奇蹟似的生還了,我想告訴大家的就是他的故事。      在二○○一的兩次謀殺之間,史卓曼還去了另一家加油站附設的迷你超商,並在那裡看到一位名叫萊伊斯.布伊亞恩的男子。布伊亞恩是來自孟加拉的穆斯林移民。      史卓曼拿著一把削短型雙管霰彈槍走進商店裡。 布伊亞恩自己是這麼描述接下來發生的事:「當天生意很冷清。外面還下著傾盆大雨......我以為是有人要搶劫,我對他說:『拜託不要殺我。你可以把所有錢都拿走。』然後他說:『你是從哪裡來的?』當時他站在離我四到五呎遠的地方。我只覺得背脊一陣發涼,說:『不好意思,你說什麼?』」      布伊亞恩繼續描述他接下來看到和感覺到的:「那是一把雙管霰彈槍。我當時覺得自己的臉上彷彿有上百萬隻蜜蜂同時在螫咬。然後我聽到了爆炸聲,眼前出現了父母、兄弟姊妹,還有未婚妻的影像,接著是一片墓地,我想:『我要死在今天了嗎?』      「我低頭向下看,看到大量鮮血從頭上噴到地上。我把兩隻手壓在自己頭上,讓我的腦不會掉出來,然後大叫:『媽!』」      史卓曼把布伊亞恩留在原地等死,但他並沒有死。      他的臉、頭皮和眼睛裡總共有三十八塊子彈碎片,經歷了好幾次痛苦的外科手術,最後幾乎完全失去了一隻眼睛的視力。      布伊亞恩是個虔誠的穆斯林,每天要敬拜祈禱五次。其中一片子彈碎片嵌在他的額頭中央,因此每一次磕頭敬拜時都會感到疼痛。      所以,史卓曼並沒有殺死布伊亞恩,卻讓他在接下來的好幾年裡不斷承受著肉體的痛楚和內心的憤怒。      布伊亞恩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的生活重回正軌。好幾年過去了,接著很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      布伊亞恩開始思索這個對他做出這種事,現在正在德州監獄裡等待死刑執行的男人。他想到那兩個失去丈夫的女人,也想到了她們的孩子,以及這個滿心仇恨的男人對他們所造成的痛苦折磨。      接著他做了一件我想絕大多數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不會做的事。他原諒了這個差點殺死自己的男人,而且還不只如此而已。二○一○年,布伊亞恩發起了救援史卓曼免於死刑的活動。      有本雜誌在一篇文章裡問了一個問題:「如果有人在你臉上開了一槍,然後把你丟下來等死,你會想要救他一命嗎?」而這正是布伊亞恩所做的事。      他說,他向自己的內心深處探索,並求教於宗教信仰,他找到了愛、同情和慈悲。      布伊亞恩花了兩年的時間試圖挽救史卓曼的生命。他開始在網路上發起請願活動,遞交了上訴的案件摘要,還向德州總監察長進行抗爭。      「他也是人,跟我一樣。」布伊亞恩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他對史卓曼的孩子傳達了關切之意,也為他們感到哀傷,如果政府真的執行死刑的話,他們就會失去父親。當然,史卓曼從來沒有對他受害者的孩子表示過如此這般的歉意。      而當萊伊斯.布伊亞恩跳脫了受害者的角色,昇華成赦免死刑的支持者之後,受到轉化的並不只有他一個人。因為,那個曾經想要殺害他、現在正在等待死刑的人,也知道了布伊亞恩站出來為他努力奔走聲援。      一位紐約時報的記者在執行死刑前幾天問了史卓曼:「你現在在想些什麼?」史卓曼用寫的回覆了這個問題:「我可以告訴你現在的我在想什麼,我很感激萊伊斯.布伊亞恩,在我差點殺了他之後,他還這麼努力地想要拯救我。」這個內心充滿了仇恨與殺意的男人,殺人時下手毫不留情,受審時也完全沒有悔意,卻被這個他差點殺死的男人感動而有了改變,在死刑執行前一晚,他說:「希望我的死可以算是為大家做了件好事。」      而他在死前還說了這些話:「仇恨在這個世界上不斷發生,我們必須要讓這種狀況停止。仇恨只會給人帶來一輩子的痛苦。」      說完這些話幾分鐘後,二○一一年七月二十日,晚上八點五十三分,在他謀殺了兩個人將近十年後,這場審判的法律程序終於邁入終章。馬克.安東尼.史卓曼被執行了死刑。      身為一個檢察官,我會說,這個案子的正式司法程序到此已經完結。陪審團經過了審議,所有人都遵循了法律規定行事,最後也對犯罪的人做出了懲處。      但是,身為一個美國人和一個人,我相信這件案子展現的是遠比法律更重大的課題。      或許這裡的課題是:在尊重這件案子的法律程序和磨人的司法機構的同時,我們更應該要讚嘆一位仇恨犯罪的受害者,最後竟成了向我們示範寬恕的老師,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也轉化了那個曾經想要殺害他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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