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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我在台北植物園遇見故鄉

故鄉的定義並非一成不變。它可以是祖先的土地,也可以是曾經落腳的地方。故鄉是記憶,是想念,即使沉睡多年只要有所連結即甦醒。 故鄉的定義並非一成不變。它可以是祖先的土地,也可以是曾經落腳的地方。故鄉是記憶,是想念,即使沉睡多年只要有所連結即甦醒。 圖片來源:Chung Yi Fang/Shutterstock

身為全職社工員兼博士生,我整個暑假還是忙於工作及學業。初秋的台北行,原定於台北車站下車,但離會議的時間還有3小時,臨時決定改在萬華站下車,步行1小時前往目的地,想透過雙腳認識台北。

一如往常,下車後找一家距離最近的越南小吃店充飢。站在店門口看著眼花繚亂的早餐品項,才發現台灣早已落實多元文化融合。在眾多台灣人熟悉的中西式餐點中,越南新住民為同鄉保留故鄉早餐的喜好。Bún riêu(直譯為蟹膏湯米線)是我的首選,從高中時就是我最愛的早餐。在台灣的不同店家,bún riêu會以不同名字出現,最常見是以米線的配料,命名為「番茄豬腳米線」。這間店的招牌上找不到喜愛的品名,我用越南語詢問老闆是否有bún riêu?得知在這裡命名為「海鮮米線」。對我而言,無論bún riêu以何種名字出現,也無論廚師的廚藝如何,只要加上檸檬、辣椒及蝦醬,我總能透過bún riêu感受到故鄉的味道。

無論廚師的廚藝如何,只要加上檸檬、辣椒及蝦醬,我總能透過bún riêu感受到故鄉的味道。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拜科技進步所賜,路癡的我把自己交給導航帶路。當胃中裝滿bún riêu,我帶著愉悅的心情前往會議場所。路過台北植物園時,望著園內的生機勃勃,我再次改變計畫,臨時決定進去逛逛。

初秋的植物園很涼爽。在入口處不遠,我看到短穗魚尾葵(Cây đủng đỉnh),瞬間覺得自己站在15歲前所生長的村莊。村民舉辦婚禮時,總會以短穗魚尾葵的樹幹與花布置婚禮的拱門。在物資匱乏的年代,就地取材是當地居民的智慧。通常某家舉辦婚禮時,其他人會贊助自家有的材料一起協助布置,是遠親不如近鄰的一個例子。

短穗魚尾葵,攝於台北植物園。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記憶宛如一根菸蒂,足以點燃乾枯的草地引起野火蔓延。看著園中的咖啡樹果實綠油油,憶起童年家中也曾有咖啡園,咖啡花盛開時,整個園子彷彿鋪上雪白的地毯,且香氣四溢;憶起母親離家出走的日子,我得照顧失智的外婆及弟弟、妹妹。那個漆黑的夜晚,突如其來的火光將我從睡夢中驚醒。煤油燈打翻了,水椰子葉編織的牆迅速燃燒起來。幸好隔壁的阿伯及時趕來,將火勢撲滅。如今,每當我看到熊熊烈火,總會想起阿伯的身影,心中滿是感激。

水椰子葉可編製成屋頂或牆壁,攝於越南西部。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站在眾多熟悉的植物前,腦海忽然出現熟悉的歌詞「Quê hương là chùm khế ngọt」(故鄉是一串甜楊桃)。歌詞前身是一首詩〈Bài học đầu cho con〉(給孩子的第一堂課),譜成歌後已刪除詩的第一段:「故鄉是什麼呢?為何老師教我們要愛它?故鄉是什麼呢?為何每個人只要離開了,都會非常想念?」(Quê hương là gì hả mẹ? Mà cô giáo dạy hãy yêu? Quê hương là gì hả mẹ? Ai đi xa cũng nhớ nhiều.)

詩中給予故鄉的第一個定義,就是「故鄉是一串甜楊桃」。曾經我很疑惑,為何除了母親之外,故鄉是一串甜楊桃、是上學的路、是一艘小船、是一座小竹橋、是充滿月光之夜……直到站在陌生的台北,站在眾多熟悉的植物前,我才明白,故鄉是蟹膏湯米線、是蝦醬的味道、是魚尾葵樹與記憶中的婚禮拱門、是咖啡園盛開雪白的畫面與花香、是水椰子葉編製的牆起火時的慌亂……

攝於台北植物園。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初秋的台北。池塘僅剩唯一一朵荷花,似乎呢喃著「天涼好個秋」。感謝台灣提供一個空間,讓我能持續與故鄉連結。身為越南的中國新二代、台灣的越南新住民,我曾對身分認同感到困惑。但這秋天裡,我看見故鄉的定義並非一成不變。它可以是祖先的土地,也可以是曾經落腳的地方。故鄉是記憶,是想念,即使沉睡多年只要有所連結即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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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玉芳,越南的中國新二代、台灣的越南新住民、用18年從識字班走到研究所、39歲轉職為社會工作者。因童年家暴,一生尋找「人為什麼活著」的答案,直到透過書寫找到人生的光亮。期許用生命記錄島嶼婚姻移民的故事。FB:南方的天空-新住民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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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玉芳,越南的中國新二代、台灣的越南新住民、用18年從識字班走到研究所、39歲轉職為社會工作者。因童年家暴,一生尋找「人為什麼活著」的答案,直到透過書寫找到人生的光亮。期許用生命記錄島嶼婚姻移民的故事。FB:南方的天空-新住民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