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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溪先生朴文純公文正集/卷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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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八 南溪先生朴文純公文正集
卷第五十九
作者:朴世采
1731年
卷六十

雜著[编辑]

潘南先生不署呈北元書辨[编辑]

世采謹按先生本傳曰。仁任與百官爲書。將呈北元中書省。某與林樸,鄭道傳等以爲先王旣決策事南。今不當事北。不署名。及樸傳曰。奫黨金承得上書曰。樸與朴某輩結爲黨援。罪固不細。元朝聞叛賊金義之言。議立瀋王。於是百官呈省。辨明樸陰懷異志。獨不署名。請誅之。道傳傳曰。權臣以禑稱玄陵後。報于胡。卿與某,樸不肯署名。其事遂寢。卿之有狄,張,平,勃之忠。於此可見。其不署名均矣。一則曰以不當事北。一則曰以欲立瀋王。一則曰以以禑稱玄陵後。是不可不辨。嘗聞恭愍王臣服義主已六年而被弒。彼仁任輩方據都堂。恐朝廷一朝問故。渠遂嬰其難。至殺天子之使。倡事北之議於其間。我先祖潘南先生首發大義。義不與仁任所率百官署名。以呈北元。樸及道傳隨而和之。其事本末具在。其始終心迹。踔然可質神明。義固不出於是也。承得之言。雖甚凶回。要之不過諂附權相。謀陷異己之常態。若道傳敎書所云則其意隱然欲藉此以爲廢禑之張本。繼以盛稱其功烈。直配之平,勃,狄,張。苟察其微。皆原於道傳之揣摩。而掌詞命者形諸綸綍。噫噫亦太甚矣。夫先生所爲危言蹈禍。殺身湛宗而無悔者。豈不以乘喪改圖。背父子之道。見利肆逆。失君臣之義。不忍於嘿嘿苟生。以至於此。而乃反含蓄暗昧。致疑於不敢疑之地。所以自處其君臣父子之際者。無一順理。而不暇恤。則將謂先生其肯出是。而又何名爲義哉。當是時也。雖道傳之心。亦必但以復事北元爲不義。姑附此論。而其情尤大彰著於追誄之文。則非本謂立禑爲玄陵後之爲不可而爲之明甚。而況先生以高麗之臣。爲大明守義而死者。其始終心跡。焯然可質神明。豈道傳所能浼哉。特道傳晩塗披倡。務欲欺蔽後世。復引先正以爲說。而益有悖亂。然自今觀之。不啻如見其肺肝然。可哀也已。余故因銓次先生遺事。遂著說以辨之。一以去先祖之誣。一以爲觀史者之戒。時崇禎辛丑十月下浣。後孫世采敬書。

崔氏大學補解辨甲辰七月十三日[编辑]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崔曰。謹按致知之道。當先辨事物之本末終始。而知所先後。然後可以用格致之工也。

又曰。大學所當務則明德新民止至善三者而已。以此三者。辨其本末始終之先後。則聽訟爲末。徒欲新民。而不本於明德。故爲末。而使無訟爲本先明其德。而民自新。故爲本。也。知止爲始而能得爲終此就止至善而分終始也。

愚謂格致之道。不過因其所已知者而益窮之。若其用力之方。卽或問所謂事爲之著。念慮之微。文字之中。講論之際者。不啻詳矣。今曰致知之道。當先辨事物之本末終始。而知所先後。其意已不可曉。至以聽訟一節。當格致之工。知止一節。當格致之效。而若所謂本末終始之義。則依舊是章句原說。如此而能有補於五章之旨者。愚末之聞也。且三綱領。雖曰大學之總要。而格致之始功若只在於以此三者。卞其本末終始之先後而已。則所謂衆物之表裏精粗。吾心之全體大用。將無所事。而子思所謂明善擇善。孟子所謂知性知天。果安在哉。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大畏民志。此謂知本。

崔曰。謹按知使無訟之爲本。則能知明德新民之所止矣。非實用格致之工者。不知此味也。此以聽訟使無訟二者。釋本末之先後。而明格物致知之事。

愚謂以此節謂但釋本末之先後。雖與章句不同。然於物有本末之義似矣。而至謂之明格物致知之事則大不可。雖循其說。足以能知明德新民之所止。然不識所謂使無訟三字。果何當於窮通用力之地耶。此正退溪所謂尤不關於格致者。而今曰非實用格致之工者不知此味。其亦可謂惑之甚矣。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崔曰。謹按知止承上文知本而言。就物上言則曰止。皆指至善之所在也。此以止至善之序。釋終始之先後。而明物格知止之效。

愚謂事有終始四字。本爲結知止能得之文。而今反以此節爲釋終始之先後。可謂倒置矣。且所謂知止者。雖與物格知至無所異。然其意直言明明德新民所以止於至善之由。而初非爲格物致知之效而發。未知此又何如也。況至善之於經文。尙爲明德新民之標的。則其不可引釋此章審矣。又於下五章無所見而爲獨明格至之效者。寧有是理歟。自此以下。非係正義。姑不盡辨也。

或問至善。乃本末兼備之處。而今子至以本爲至善之所在何也。崔曰擧本則末在其中也。

愚謂若非釋本末看則知本二字。可以兼末。且包終始先後之義。今以爲至善之所在。而曰末在其中。恐不可也。

或問知本之本與知止之止所以異者。亦可得而聞歟。崔曰。本者至善。爲物之體。而不容人事者也。止於是則人事也。如以明明德言之則明德爲物。而明之者事也。以新民言之則民爲物。而新之者事也。

愚謂其分物事之意。粗若有理。而所謂知本。本非至善之旨。則又不足多辨矣。

此謂知之至也。

崔曰。謹按至於能得。然後爲知之至也。

愚謂詳見下文格致傳考證末端。

右傳之四章。釋格物致知。

崔曰。謹按聖學工夫。惟知行二者。而成德主行。入德主知。大學爲入德之序。則致知當爲第一工夫。而誠意以實其知。故正心章曰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言不實其知則心不正而昧其理也。脩身章曰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此言不實其知則好惡不公而身不脩也。

愚謂大學八條目。致知以上。知之事也。誠意以下。行之事也。此乃聖門全體大用之學。而今以程子有入德之語及正心脩身二章有數箇知字。偶似可据。遂謂之入德主知。又曰誠意以實其知。推而至於齊家。豈不謬哉。其下格致一圖。無非儱侗穿鑿之見。一與經傳本意背馳。惜乎其枉用心於此也。

間嘗竊取程子之意以補之曰。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卽物而窮其理也。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謹按孟子所謂良知是也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於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

崔曰。謹按此一節。卽物有本末。事有終始之義。而人心之靈。莫不有知一句。發其所未發之語也。

愚謂旣曰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則與夫只擧本末終始之義者。其果同耶。餘見上文。

是以大學始敎。必使學者。卽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

崔曰。謹按此一節。卽知本之義。而孟子曰知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爲急。以此觀之。此節只明知者無不知之意。而當務爲急之意則闕如也。不如以聽訟使無訟知本末而爲格致之急務也。

愚謂此節。略無知本之義。必其添入當務爲急之意而後。始有其義。然於章句本旨。便成燕越。則其所自知之亦明矣。

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衆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謹按吾心之本體大用無不明。則得所止矣。全體明則明德得所止矣。大用明則新民得所止矣。矣。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

崔曰。謹按此一節。卽知止能得之義也。

愚謂知止能得。若以止至善之效言之。所謂明德得所止。新民得所止之說。始有下落。而今只爲格致之效而云然。則其義舛矣。朱子曰誠意以下。是求得其所止。意誠以下。是得其所止。觀此可知。

右格致傳改正考證。

愚謂晦菴以後諸儒改正大學之說。誠如補解所著。而自晦菴以上。退溪於答李仲久書。栗谷於補遺後議。已正其失。退溪之說比後議尤精且嚴矣今以末學淺見。無所更贅。而獨崔公所述。其所以周羅微奧。求爲必通者。有出於諸儒踵訛之外。故玆不可不辨也。大抵其意以大學經傳具存。而獨此章不全。爲一大歉。而後來諸儒之說。又似可據。故遂不顧正義而爲此。自以爲得晦庵之所未得。吁亦異矣。夫聽訟一節。於格致逕庭不可用者。固無可論。至於物有知止二節。泛然觀之。誠若可據。而足以補五章之旨者。人皆不免乍有是心。則栗谷所謂文義似順者亦此也。及其徐而察之。物有本末云者。本非用功之法。而知止而后定云者。乃但指至善之效而言。反覆推究。並不見其果當於格致之傳。而乃與他章或備言工夫功效。或只言病處。以見用力之地者。其義剌謬甚矣。則退溪所謂未見補傳之益。適得破經之罪者。益不可奪也。蓋其先在於論格物致知之道。而必以明明德新民止至善三者。分其本末終始之先後。而以此爲正。故以物有一節爲綱。以聽訟知止二節爲目。務以切於本章之意。而其所以深探力索抵死說出者。只爲做得本末終始四字。而了無一毫格致之法可以因此用力。則未知此竟何益於此章。必欲如是。而至於格致一圖。補亡考證。尤涉牽合。非惟不成義理。亦不成說話矣。且學者讀古今經傳。雖其義已經先儒之發明無餘。而然於吾心實有所疑。愈久而不能解。則略記其說。以竢異日就正於有道。猶或可也。今乃删去章句本文。勒成補解新書。要以傳之學者。爲後世有志此書者之規模。則其有背於大一統之義。誠有愚之所不敢私者。而況以今日世衰道微。寧可於一片儒林。而容兩希仲哉。世采庸陋寡聞。雖爲此言。人固無甚以輕重者。嘗聞吾夫子之言曰。惡莠恐其亂苗。惡紫恐其亂朱。孟子又曰不直則道不見。玆敢粗攄所疑。以有仰質。不識高明以爲如何。

好名辨癸丑正月二日[编辑]

或問曰。人莫不有所惡。以傳考之。聖人之所惡。如鄕愿利口佞人之屬。槩可見矣。乃今之論者。所惡不在於是。而專以好名爲主。至於流俗之訕道學。偸生之排節義。憸人之陷君子。莫不以此爲口實。何其與聖人之旨舛謬已甚乎。曰善哉。子之問也。蓋吾聞之。名有善不善。惡有可不可。請先論此而後。及其本可乎。孔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此名之善者也。孟子曰好名之士能讓千乘之國。苟非其人。簞食豆羹。見於色。此名之不善者也。孔子曰惡不仁者。其爲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此惡之可者也。大學傳曰。人之有技。媢疾而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通。此惡之不可者也。然則其以惡不仁之惡。惡夫簞食豆羹見於色之人。固亦爲君子之事矣。其以媢疾之惡。惡夫沒世名稱之士。殆已不免於自有小人之心矣。是以朱子曰以好名爲戒。此固然矣。然偏持此論。將恐廉隅毀頓。其弊有甚於好名。故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而又曰君子求諸己。詳味此言。不偏不倚。表裏該備。此其爲聖人之言歟。學者要當如此玩心。則勿忘勿助之間。天理卓然矣。又曰聖賢之道。但敎人以力於爲善之實。初不敎人以求名。亦不敎人以逃名也。蓋爲學而求名者。自非爲己之學。蓋不足道。若畏名之累己而不敢盡其爲學之力。則其爲心亦已不公。而稍入於惡矣。此正惡好名者之權度也。嘗試論之。名者因實而立者也。未有離其實而能成其名者也。故欲成其名者。非但己之必當務實。亦當惡人之不務實。何以明之。孔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顚沛必於是。此則明君子之當務實也。又曰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程子曰學者須是務實。不要近名。有意近名。大本已失。更學何事。爲名而學則是僞也。今之學者大抵爲名。爲名與爲利。淸濁雖不同。其利心則一也。此則戒學者之不務實也。蓋務實者。名之善而不可惡者也。不務實者。名之不善而可惡者也。卽所謂好名者也。由是推之。唯求己爲善。成名之君子。可以惡好名而無弊。以其在己者務實。能識名義。能立名節。能成名德。不特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尤足以正學者之失。而其至則爲大舜之必得其名。仲尼之聲名洋溢乎中國。德彌邵而名彌烈也。苟非其人。而欲徒惡好名之人。是固知不能識其義。行不能立其節。學不能成其德矣。然則其所以惡之者。雖自謂君子務實之遺意。要之偏見私心。無所折衷。甚或不知務實之爲何事。專逞其一時同異利害之論。而世之號爲端人正士。亦多浸漬迷惑。罔覺其非。其得免夫訕道學排節義陷君子。而媢疾人之有技者幾希。是殆同流於所謂以口取辦而無情實之佞人。以是爲非。以非爲是。以賢爲不肖。以不肖爲賢之利口。似德非德而反亂乎德之鄕愿。必將見惡於人之不暇。又安能及于惡人也。故曰惟求己爲善成名之君子。可以惡好名而無弊。亦孔子所謂唯仁者。能惡人之意也。

尹氏禮說辨甲寅三月二十二日[编辑]

充吾不難矣。辭官說

嘗觀行宮箚大意。蓋謂寧宗雖以宗社之計。不免行權。而貶躬之義。事親之禮。尤當因其本心而充之也。是以其言不得不深切痛恒。其曰夷,齊,季札之徒。所以輕千乘之國。其曰孟子所謂終身欣然。樂而忘天下。其曰所以行權者。遂失其正者。皆此意也。至於所以底豫之道。則始於自貶。終於俯伏寢門。怨慕號泣。而畢竟又曰逆順名實之疑不渙然而氷釋。則臣不信。蓋其義在於順親。而不係於避位明矣。夫乘變簒奪大逆也。過宮定省常禮也。寧宗之立。果係大逆。則安有以其後暫行常禮。而遂致於渙然亡疑之理哉。然則其所云云。又豈必以父在承統爲不義而言之若此耶。

晦翁爲念也。

追還職名。其第三第五。雖以祧廟𣪁宮爲言。而終始不出於伊川辭侍講之義。不惟黃,李諸公所爲狀譜者。無一表異。退溪先生亦曰先生於辭受之際。一毫不可放過。但未嘗有此疑也。且晦菴必有夫子不爲衛輒之意。何不於收召時辭而不至。如楊簡傳伯成之於理宗。又何爲於去國期年之後。乃欲上疏。只言奸邪廢主之禍。而亦爲蔡元定所止而遂已耶。且告廟文曰。異時朝廷。察熹遺忠。或有���意。亦令首及。若如此說者。其或辭或受。前後迂回之狀。有非君子之用心。況以朱子之大賢。迺謂其必出於是哉。○註中朱子說。終不得其文。豈亦以金君所考兩條而爲此言耶。未可知也。

然則孫代父斬則不可。孫爲祖後說

禮服術有親親者父爲首。有尊尊者君爲首。故儀禮喪服。首曰父。次曰君。通典祝辭曰孝子嗣皇帝臣某。此不以尊尊害親親也。朱子與余正甫書。亦謂子爲父條下。便合附以嫡孫爲祖後及諸侯父有廢疾之類。與箚意一般。此似未達其義。而欲一以君臣裁之。斯果何禮也。蓋朱子旣引喪服傳及小記父卒承重之文。以明嫡孫代執其喪之義。而今乃反擧所論父在爲母之禮者。以證其非是。欲於朱子之說。一從而一違。以便己意。其亦異矣。

然此鞶帶乎。

父子主恩。君臣主義。隨其所在而替相輕重。則恐難以在位不在位爲間也。苟如此者。鄭氏以未承大統言。而朱子擬之於在位之光宗。鄭氏以君臣之服言。而朱子用之於承重之寧宗者。果皆無所據也。所謂彰明較著。莫過於是。而必欲凌跨而矯誣之。何哉。

唐虞之語矣。禪繼說

此說骨子。只堯老舜攝四字而已。然以君臣言。君之位本非臣之所能干。而若果生立。其義當成二國。故不敢遽陟。以父子言。父之位。固爲子之所當繼。而雖或老禪。其勢自成一家。故乃可代理。蓋舍堯舜禹三聖之外。自宓羲以下。皆爲與子之法故也。如以孟子質之。父子之禪。當在於爲天子父。以天下養之科。而不當麗於天無二日土無二王之文。況蔡氏書傳。雖釋神宗以爲堯廟。而程朱兩夫子皆言堯之廟。當立於丹朱之國。此又君臣父子不同之大分矣。

父子之義也。

父子之禪。非但同爲與子之法。朱子綱目傳國例曰。凡以國與人。爲子弟曰傳。趙主之類父尊立例曰漢高祖尊太公爲太上皇。後皆用此例。大全壬午封事。極述高孝禪受之美。行宮奏箚。亦稱父傳子繼道之常。又於李伯紀曰繼發大議。於范如圭曰父堯子舜。海內大安。於趙子直曰功垂萬世。又曰可謂大忠而身且委事寧宗之不暇。蓋雖不見於三代以上。而固後世之所不廢也。苟如此說。朱子亦不免爲傷倫敗紀之論。而不得夫本心之仁。恐尤難以率易言也。如何。

若稽大戒也。春秋罪州蒲說

此事以左傳杜說質之。足爲其口實。而三傳並無所論。未知是否。至劉氏,汪氏則以爲當信經文而斥左氏。邵子經世則稱以授世子州蒲位。與趙主父傳國同辭。金氏前編則直據左傳立文而無貶辭。是皆必有其義。固難以臆見斷之矣。按桓公九年曺伯使其世子射姑來朝。胡氏以爲世子攝其君繼子男者。謂諸侯朝於天子有時。而不敢後。故老疾者使世子攝己事。以見天子。急述職也。諸侯間於王事則相朝。其禮本無時。然則寧宗之事。將不爲述職天子之類。而近於諸侯相朝之義耶。況此非一時攝君所能爲。則其欲不究晉宋處義之得失。而徒使麗罪於一律者。恐尤不得其衷也。

自唐辯之義。老傳說

斯禮也。鄭氏,孔氏傳述士昬喪服兩記之文而明於前。朱子檃括鄭,孔兩解之說而成於後。亦可見其用意之益深矣。然則始之者子夏也。成之者朱子也。今若鳴鼓而只攻孔氏。彼二子者其肯晏然而已乎。況以孟子正人心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自處。則其無父無君率獸食人之罪。果又孰當之乎。必有能卞之者。姑不敢爲說。

父若爲之服。

孔氏無族人爲之服之說。此蓋以宗子兩字而言。然孤爲殤疏。旣發有適子無適孫之義。且曰服同於庶孫。則豈有不服七十者以齊衰之理乎。似亦未能致詳而然也。餘見下文。

經曰過甚哉。

禮七十者亦皆服喪與祭主昏。但服喪則衰麻在身而已。與祭則身與之而已。及至八十而齊衰之事亦不及。惟主昏則昏者不敢自主。雖八十亦命於父。無則命於母。可見其義也。且旣曰傳宗事於子。則子承受父摠關。又何待此說而著耶。嘗竊推之。孔氏雖不言族人當爲七十者服齊衰。其於宗子服同庶孫之說。可以三隅反矣。蓋父在而稱宗子者。重其爲宗廟主也。死而服同庶孫者。許其爲父在而屈也。旣爲廢疾之父而降己服。又爲老傳之祖而伸其服。如是然後禮得義全。兩無滲漏。其論宗子之母。雖與庶孫之說。不無逕庭。而其失猶輕於張子之直以傳文宗子之母在。不爲宗子之妻服者爲非。而乃不深察。務欲因此推以至於無父無君之罪。則殊所未解也。以常理言之。父老子攝之論。尤似順正。但禮於喪祭之際。言主言攝者多矣。然說此義。只曰宗子曰代主宗事曰嫡孫代執其喪曰屬之奉祀。而求之古今經傳。殆無一箇攝字存乎其間。況如易之乾退西南。長子用事。春秋之有天疾者不入於宗廟。其義皆可旁照於老疾之文。不然又何以曰天理之節文乎。

昔趙無朞也。

愚意亦疑鄭說只言君臣。而朱箚始兼父子。頃聞權丈嘗謂鄭氏意欲直說父在當斬。而姑就天子諸侯言。崔令又謂趙商旣並擧國政喪事。而朱子又釋鄭志以父在承國於祖。則恐鄭說亦兼兩義。詳此與答余正甫書及通解續補服條相合。誠可謂發得新義而無所疑矣。其必以爲天子之事。而不關士庶。則未知天子獨無父母乎。其必歸重於承統者。不過以有宗廟社稷。則未知士庶獨無祖宗乎。若曰惟士爲不孝。而在天子爲孝者。又有所不然。夫有司之執在人。而孟子猶明其竊負遵海之義。而況代服之事在我。而終不辭大位屛遠地如夷齊之於孤竹。則抑豈不以重民社而輕彝倫。以至於無父無君之域。而其罪反有甚於士庶者歟。況其文義證佐。有不可誣。如喪服箚告廟文者。又欲一切掃之。以便其意。尤非愚者之所能知也。

又以天淵矣。

寧宗旣承太皇太后之命。則不可謂初無所受。故行宮箚旣以此爲言。而李璧所謂先有宸翰降付中書。太皇因之亟決大計。內禪本末。蓋出於壽康而成於慈福者。似亦可據矣。若必以直承父命爲準則是常也。非變也。又何以曰天下之大權耶。詳見下文。

人心之意也。人心不安說

當孝宗之喪。留正議他日父子必難處。當使嘉王監國。而朱子遂以寧宗爲庶乎權而不失其正。以汝愚爲大忠。及寧宗之初。人亦有以父在不當承重爲疑。而朱子乃以嫡孫承重之義上箚。又以禮律人情大義答問。所謂義理所謂人心。何古今彼此之相懸至此。誠不可知矣。大抵宋之君臣。不幸遭天下之大變而處天下之大權。及其歸趣。違志悖禮。實亦有以得罪於父子之大倫。則今若斟酌終始。以謂當時禪位之義。恐不及先王監國之制正而無弊。如丘瓊山之論則猶或可也。直欲以此並攻趙公之主內禪。朱子之事寧宗。恐尤不得其平也。蓋太子監國。父亡承重。固天地之常經。夫以朱子之大賢。豈不早見。而所論如此。其所以隨時處中之義。可謂甚明矣。後生小子。誠不敢自立己見。以求多乎先儒之定論也。

或曰之深也。

此則不但史臣之辭爲然。行宮箚有曰鄕之危者安離者合。天下之勢翁然而大定。則其亦將謂之陷於匪彝。而行心之所不安者耶。

借曰爲者也。

君臣父子。固所謂天之經地之義者。然或間遭其大變。則要必有處權之道。夫舜匹夫也。其無繼嗣。與身之生死。無有所大關。而娶妻則不告。又乃焚廩則下。大杖則走。未嘗絶其世。殘其形體。以順父母之命爲恭也。今孝宗旣崩。光宗稱疾。大亂將作。于斯時也。苟不以太皇太后之命。因皇帝退閒之旨。詔嘉王成服卽位如汝愚之議。則將置宗社於何地。而其視舜以一身之事而違父母之命。又將何如也。況昏禮無父母命之。司馬溫公嘗稱元祐之政曰以母改子。伊川先生論復孟后。亟是邵伯溫母姑之說。靖康之禍。亦以孟后詔立高宗。夫此之類。豈盡非其道者然耶。南軒之論武曌。必以誅殺爲是。而獨朱子持之以爲不可立子而廢母也。又論肅宗曰不待父命而卽位。分明是纂。義未嘗不正矣。然此實有大異焉者。太皇太后命之則非臣子之所爲也。尊之爲太上皇則非幽廢之謂也。名正而言順。又有以安其宗社之危。合其人心之離。則是將何疑而不得爲哉。不然其謂朱子以口誦前代之失身。履當世之變。而矛盾制肘。終不知所以自處也耶。第此說每以母子爲君臣。則又必曰非但汝愚之所不得爲。亦太皇太后之所不得爲。然則誠無所卞者矣。○母子君臣之說。蓋以綱目馮后書弒之法言也。此如桀紂本乃天下之主。而當日命絶爲獨夫。故以獨夫治之然也。若無事而爲母子者。則卽又劉敞所謂子無臣母之義。安可以此而遂爲定論哉。

跋文。

此說與朱子角立者六。以寧宗爲纂奪一也。以李伯紀趙子直爲傷倫敗紀二也。以寧宗爲當服君臣。而不當服嫡孫承重三也。以代服爲人心不安四也。以老傳疏代主宗事。爲非聖人之義五也。以承太皇太后之詔。爲非受命六也。失朱子本意者四。以行宮箚夷齊季札之說。爲明寧宗受禪之失一也。以追還職名。爲不爲衛輒之義二也。以父在子無主喪之禮。爲父有廢疾。子不得代執其喪之明證三也。以提摠大綱。爲老傳之定論四也。蓋其自斷之義。不過曰堯老舜攝也。因此遂以爲君父一體也。家國一體也。寧宗之不得爲。卽汝愚之所不得爲也。蓋驟聞之。未始不以其言爲高且正矣。及究其蘊奧。皆於君父家國未必能得禮義之衷。而將歸於惑世誣賢之資。玆發其一二。以竢觀者察焉。崇禎甲寅五月日書。

太極圖勉齋五行說辨丙辰正月二十三日[编辑]

首條論陰陽生五行。蓋以橫渠說而推之。

次條論五行次序。與金對生以上卽統說。行之序論以上卽圖解行序而所分陰陽亦同。生之序論以上卽圖解生序而所分陰陽亦同。此論最平正。與圖解合。見於啓蒙者。又有天一地二之說。文少異而意尤精。○下段物之初生自是幼嫰。按勉齋以水柔弱木強盛。爲盛稚之分。固有其意。然恐於造化卦爻先後長少之理。有所逕庭者。蓋勉齋說與下文生之者微成之者盛及洪範孔氏所謂以微著爲漸之說。自是一義。誠難以彼而廢此也。且其說亦異於所主水木母子之說矣。然則退溪啓蒙傳疑又從勉齋而以圖解爲倒說者。恐尤未允。○畢竟是可疑。又按說生之序以上。並朱子說。蓋以初說爲然也。畢竟是可疑。乃勉齋自斷之語。以此推之。其是非較著矣。

三條並論質生氣行之序。此論亦好。與圖解合。

四條論生之序便是行之序。與圖解異。元初以下以造化言。孔子以下以人身言。天一以下乃總論。上一段。就水火木金土生序之中。以爲所謂天一生水地二生火。乃只造化陰陽錯生之端。而若論其相生之序則木是水之子。金是火之子。故以冬而生春。以夏而生秋。由此言之。此乃生之序便是行之序云爾。中一段。參以一身臟腑之理。以證前言之必然也。然此與朱子氣質生行之說。不啻背馳。李氏所疑。其說甚確。亦見五行篇。

五條論水火本金土。特言奇耦多寡。非謂次序。與易學啓蒙異。按一之極爲三。三生木。二之極爲四。四生金等語。卽前段木者水之子。金者火之子之說。而所謂但當以水木火金土爲次序者。卽前段生之序便是行之序者也。但彼以生序行序而言。此以生數行數而言。大抵勉齋之意。以水火木金土爲非始相生之序。而欲以水木火金土當之。乃爲說曰木者水之��。金者火之子。一之極爲三。二之極爲四。與朱子所謂木火土金水及已之第二說相背。未曉其意。○非謂次第如此。按圖解曰以質而語其生之序曰水火木金土。與此天一生水地二生火之說合。理無可疑者。若曰非五行相生之序則可。謂非陰陽生五行之次第則不可。勉齋必欲以此疑先生平生之定見。恐其三思而反惑也。○欲作三句斷之。按此乃諸說總腦處。其必欲以始生相生之序異看者。恐猶未能深明乎造化本體之故也。夫豈有不本陰陽。而自爲始生之五行哉。況此只是將運行相生之序賺連爲說。而又以土置之火金之下。其義尤舛。愚意總之五行之論圖解啓蒙之外。當以勉齋第二第三說及下文葉氏說爲正。其餘紛紛。不必取信。

六條論太極爲陰陽。五行不出乎二四。

五行之說。歷據聖賢所論。惟洪範太極圖兩書而已。洪範曰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此專以其質而言也。太極圖曰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此兼以其質與氣而言也。蓋孔子之繫易。有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之語。朱子釋之曰。天以一生水而地以六成之。地以二生火而天以七成之。天以三生木而地以八成之。地以四生金而天以九成之。天以五生土而地以十成之。此又以五行之數而言。與前兩書無不脗合。則其於變合生成之道。無事他求矣。但太極圖先言五行而後及五氣四時。故其解曰以質而語其生之序則曰水火木金土。而水木陽也。火金陰也。以氣而語其行之序則曰木火土金水。而木火陽也。金水陰也。此乃勉齋黃氏所謂造化何故有此兩樣。易簡之義。恐不如此者。其說甚多。雖爲李氏布濂所卞甚晢。而猶有所未盡究。則請略陳之。其第二說曰。如此則水爲陽稚。木爲陽盛。火爲陰稚。金爲陰盛。此却不然。嘗以天地造化參之。天以輕淸先於地。地以重濁後於天。今謂之天稚而地盛可乎。以卦爻次第質之。震得乾初爻爲長男。而坎艮次之。巽得坤初爻爲長女而離兌次之。今謂之震巽稚而坎良離兌盛可乎。蓋水火是輕淸之物。故乃承陰陽而先生。木金是重濁之物。故乃因水火而後生。是實圖解陰陽盛稚之分。初非以形質柔強而論也。況以其說考之。所記師旨這是說生之序云者。可謂大煞分明。而其下必以畢竟可疑爲斷。誠所未曉也。此說與下文生之者微成之者盛及洪範孔氏微著爲漸之說。固當自爲一義。恐難以是而變圖解盛稚之序也。其第四說曰。元初只是一箇水。水煖後成火。兩箇是母。木者水之子。金者火之子。冬是太陰。春是少陽。夏是太陽。秋是少陰。從冬起。以水生木以火生金。故生之序便是行之序。此通氣質兩序而合之也。其第五說曰。天得奇而爲水。故曰一生水。一之極而爲三。故三生木。地得耦而爲火。故曰二生火。二之極而爲四。故曰四生金。水者初生之陽。木者極盛之陽。火者初生之陰。金者極盛之陰。陽極而生陰。陰極而生陽。故但當以水木火金土爲次序。自初生至流行。皆是如此。此通生行兩數而合之也。然要其歸趣則不過因冬春夏秋之序。附以一三四五之數。謂此可以幷通質生氣行之說。而殊不知夏秋之交。必得土氣。然後能成四時。一四之極。必具生成。然後能成變化。蓋其意始欲力探造化之精微。以爲之定論。而終不自覺其與聖賢經傳之旨背馳已甚。得一而失百。可勝惜哉。其末又有欲作三句斷之之語。然所謂水火木金土者。不惟奇偶之數爲然。正洪範太極本然之全體。所謂木火土金水者。不惟相生之序爲然。正四時五氣運行之大用。而乃於其間。特申前說而曰。論始生之序則水木火金土。此固爲其關捩。而尤有所未安何者。五行之本。旣生於陰陽。則以太極言之。陽變而生水。陰合而生火。以河圖言之。天以一生水。地以二生火。此乃陰陽生五行之序者然爾。今反以此歸之於得數之奇耦多寡。而別求所謂始生之序如此。又非運行相生之本體。是遵何義哉。大抵勉齋諸說。始則謹述師旨。極有可觀。而自其所疑圖解及第四五兩條以下。偏滯室礙。殆不成義理。亦不成講論。其亦未察於夫子三思反惑之戒耶。聊記愚見。以俟知道君子之正焉。

石表辨庚申[编辑]

大凡官四品以上。螭首龜趺而其高九尺。立於墓之東南者爲神道碑。文章卞體曰地理家以東南爲神道五品以下。圭首方趺而其高四尺。立於墓左者爲墓碣。柳州集御史周君碣曰立碣于其墓左惟墓表云者。莫知其法。文章卞體曰墓表則有官無官皆可。其辭則敍學行德履。然其名實制度未有所徵。獨詳於柳柳州集中。其陸文通墓表曰乃作石而表碣。兵部郞中楊君墓碣曰謀立石而表于墓。又曰降而從碣之制。此則以碣而通稱表。其先府君神道表曰刻玆石表。又有先君石表陰先友記。此則以碑而通稱表。歐陽公亦於司錄張君墓表曰書以遺其子。碑碣於墓。朱子於劉屛山墓表曰有銘斯碣。蓋皆一意也。其下又有弘農令墳前石表辭曰旣窆立石。表於墳前。此則方始如今之表石。正所謂墓表者。而碑碣之別制。似亦家禮所謂小石碑者也。然朱子又答劉平甫書云墓表須看令式。合高多少。分上一截寫額。下一截刻文。此則又與碑碣橫刻大篆於上頭。而刻文於其下者略同。似亦明道墓表之遺意也。但其文體。自柳歐以來。多主議論。頗與碑碣不同。豈以雖曰有宮無官皆可。而然其前後所述。多微官處士之徒。故綠敍學行德履而遂成此制歟。嘗竊推之。墓表與碑碣不同者。以其立於神道及墓左稍遠處者曰神道碑墓碣。柳州集於其先人曰神道表。與此義又異。蓋以石表立於墓之東南。故曰神道表。立於墳前近地者曰墓表。各有所主。蓋表者表裏之表。如柳州先表之陰記諸友名行及房公德銘。更敍其事于銘陰是也。言刻文於石表也。因以爲表識之表。如上文所謂表碣表墓之類惟其刻文之制。則未嘗不同。而此特言表者。似亦欲異其稱而然耳。第今人必於碑碣之外。更設墳前小石表。又書大字於陽面。刻文其背。與古之制度議論不同。未知昉於何時也。姑記之以俟知者。

王陽明學辨辛未七月三日[编辑]

古本大學。

今經文下有此爲知本此謂知之至也十字。其下卽繼之以誠意章。其下又繼之以瞻彼淇渙。於戲前王二條。其下又繼之以康誥等三章。止於信下繼之以聽訟章。其下繼之以正心章。此所謂古本大學也。○按今章句改正古本。本於二程子。但明道於則近道矣下卽繼以康誥。止於信下繼以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未之有也下繼以此謂知本等十字及誠意章。是欲以三綱領八條目。分類相從。雖無經傳之殊。而義亦可通也。伊川則於未之有也下卽繼以聽訟章及此謂知本等十四字。雖亦無經傳之分。而其分之之義已著矣。然則章句所以以誠意章退置於正心章之上者。實原於二程之旨。非朱子所創立者。特以洞見其三綱八條燦然具備。故不得不以經傳分之。而且以其闕格致之傳。不得不以二程之意補之而已。但章句以窮至事物之理釋格字。則格致誠正修。自成知行兩途。爲萬世聖學之規模。此乃異端厭煩趨簡者之大忌。而陽明之所深惡。故遂乃一以古本大學爲據。蓋以古本無格致之傳訓。可以隨意立說也。○陽明答羅整菴書曰。大學古本。乃孔門相傳舊本耳。朱子疑其有所脫誤。而改正補緝之。某則謂其本無脫誤。而悉從其舊。所謂無所脫誤者。在他則猶或可也。如誠意章之在經文下。傳首章之在利其利也下者。決知其不然何者。上文旣曰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如以下文例之。則其次當在正心章之上無疑。然則傳首章之當在經文下。自可推知也。今欲主張古本。以角立於朱子。而實用鄭氏明其德於天下。却本明德所由先從誠意始之意。乃曰失在於過信孔子。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傳也。苟爲過信孔子者。何爲不信諸條明白之經文。而獨信一條倒錯之傳文。遂使一篇之內義理文字。無不散亂乖舛。而格物致知誠意之旨。又皆重復煩猥不成倫緖乎。然則所謂過信孔子者。必當名爲反古而實害其道。如此說然後方成其學。而程朱諸賢終亦不得爲深信孔子者耶。

大學問。

陽明傳習錄所爲發明格物良知之說。縱橫變幻。疊見層出。使人眩惑。惟所謂大學問者。今見續編之首。而實乃最晩征思田時所爲。稍似完聚。故特擧而論之。其初段以長成之大人。爲與天地萬物爲一體之大人。以新民之新。還作親民之親。見退溪文集下至善同以至善爲明德之本體及其所謂良知者。而要皆以一仁字蔽之。其說亦可謂明白通透。足以自主己見矣。但先王之制。必使八歲入小學。十五入大學。則所謂與天地萬物爲一體者。恐不如長成之大人與小子相對者之親切。又況仁者與天地萬物爲一體云者。始見於程子之言。聖人作大學時。恐亦未必有此意也耶。親民之親。還從舊本。而以陽明所釋釋之。亦未爲不可。但明明德之明。新民之新及所謂格致誠正修齊治平者。皆是聖門爲學修己治人之大義。已著於明明德於天下之一言。似與所引諸書有親民之意者不同。而皆不加察。但曰明明德者。立其天地萬物之體。親民者。達其天地萬物之用。未知此果何說也。至於至善。本謂事理當然之極。是蓋兼明明德新民而指其標的極至處而言。雖亦不外於明德新民。而各有所主焉耳。今曰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昭不昧者。此其至善之發見。是乃明德之本體。而則所謂良知者。然則經文首三句之內。何以先言明德。次言新民。後言至善。不憚其一義而疊說乃至於是耶。況所謂仁者。固擧天下之義理。無所不包。而其於此書。亦當在於不言之中矣。然旣不論本篇所有小學大學之義如向所稱者。而特將篇中初未深論之語。周羅籠罩。以爲一書之大關捩。而自謂其說搷撲不破。豈聖門爲學誠實中正之道。必當如此。而究其始終大致。似是而實非。恐亦不足以誤天下後世也。○其末段大病。在於身心意知物以下兩款。蓋其五者。雖有知行之別。本皆出於明德。故不害其相貫爲說。而至於所謂然欲致其良知。亦豈影響恍惚而懸空無實之謂以下。則混同錯雜。不成義理。孰謂陽明明白通遠之見。而乃至於此乎。蓋其意不欲以格物爲窮至事物之理。故思必欲於此心之內。求得其所謂物者而格之。遂曰意之所發。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謂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然則是其格物也。不唯與致知相配。又必與誠意相連。將使三條而一時俱用其功。然後物可以格。知可以致。意可以誠矣。審如是則經文但曰格物在誠意足矣。而乃曰致知在格物者。又何耶。且其下繼之曰正其不正者。去惡之謂。歸於正者。爲善之謂。則是所謂意者。至此而已誠矣。然則何待於良知之所知。而又何待於意之所發。始無自欺也耶。此段。困知記,學蔀通編卞說各見本書。此皆陽明之學。喜合惡離。只欲一反朱子之所爲。是以不求格物於事理之中。而只求於吾心之內。致此一向牽拽向禮之病。不翅彰明較著。由是觀之。孟子所謂不得於言而勿求諸心者。不獨告子一人爲然也。可勝惜哉。大抵格物之義。爲大學最初用功處。而意義艱晦。是故鄭氏以來訓格。司馬氏以扞訓格。率皆未得其衷。而獨二程子用爾雅之義以至訓格。而朱子遂謂之窮至事物之理。其言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物者形也。則者理也。形者形而下者也。理者形而上者也。見江德功書然理無形而難知。物有迹而易睹。故必因是物而求之。使是理瞭然心目之間。而無毫髮之差。則應乎事者自無過不及之差耳。見垂拱奏箚夫然後格物之義昭然可見。如指諸掌矣。陽明雖亦病朱子以用功之要全在一窮字。用力之地全在一理字。若上去一窮字。下去一理字。其可通乎。見答顧東橋書自以爲得間。而然其義理不惟明白易知如此。苟與彼說之前所云云者較之。其得失是非。判然如水火南北。非可同日而論矣。蓋以章句之指。大義明證。自有本末。以事理言之。知而後行。乃人心所同然之理。以工夫言之。下學而後上達。又爲聖門不易之道。以文字言之。主經文而正傳次。詞順而理得。無所��貳。以訓義言之。易繫之智周萬物。孟子之明於庶物。見學蔀通編其義皆理在於物中。與格物之訓少無異同。以比類言之。或問所證文言中庸孟子三條之外。如論語以文行設敎。以博文約禮敎顏子者。見羅整菴答陽明書亦與格物相參。況窮理之義。原於說卦。又自與之相爲表裏者乎。陽明於顧書。亦謂窮理非偏指格物。然此只陽明之說也。然則後之學者。何苦不從程朱之明訓。而改從陽明之異說乎。夫所謂舍舊從新者。爲其新是而舊非也。今以程朱之說而推之。雖曰卽物而窮其理。其格物之功。必自吾心已知之理而益窮之。致知之效。又至於吾心之全體大用。無所不明。內外相資。則正合於致知在格物之義。傳之萬世而無弊。以陽明之說推之。雖曰求之於吾心。其所以格物者。要必求意之物而正之。論其用力之端。三條相連。及其旣正之後。致誠以下。殆無所用。自成乖舛。則大悖於致知在格物之義。行之目前而難通。其所去就。曉然無疑。然而爲彼徒者。莫知其非。終至以此而易天下。夫豈無所本之者耶。問陸先生不欲伊川格物之說。若以爲隨事討論則精神易弊。不若但求之於心。心明則無不照。其說亦似省力。朱子曰不去隨事討論後。聽他胡做。話便信口說。脚便信步行。冥冥地去。都不管他。然象山解格物之義。不敢有異。而至于陽明。▣轉而遂廢窮格之功。力主良知之學者。其實原於象山所謂不若但求之於心。心明則無不照之說矣。詳見下文。

致良知

按陽明高弟錢德洪之言曰。先生之學凡三變。其爲敎亦三變。江右以來始單提致良知三字。直指本體。是陽明之學。莫過於致良知。玆繼大學問而論之。誠以陽明諸說。與先儒一切背馳者。以其本書具在。自可對勘而見其得失。故不復擧論。而惟其肯綮彌近理而大亂眞處。必當明卞也。蓋致知出於大學。良知出於孟子。今以大學推之。字書知訓曰從口矢聲。謂知理之速如矢之疾。又曰覺也喩也。識訓曰知也。覺訓曰寤也知也。古本註曰知謂知善惡吉凶之所終始也。然則舍識字覺字。無以釋知。故朱子以猶識爲訓。其義順其辭直。非但此訓爲然。凡天下事理之爲知爲識。皆此類也。程子嘗論知覺曰。知是知此事。覺是覺此理。趙氏曰知是識其所當然。覺是悟其所以然。其取知而舍覺。亦必有微意矣。但其所謂知識者。實出於心。故乃曰人心之靈莫不有知。又曰知則心之神明妙衆理而宰萬物者。人莫不有。又曰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蓋釋訓則存其常。闡義則擧其本。理固然也。惟此之故。爲致知格物之學者。必當卽夫事物。因其心所知之理而窮之。以至於其極。然後所謂全體大用。皆得其明而復其初矣。今欲舍此不學。而獨守其本心之靈。思以通天下之務。類萬物之情。則雖以帝堯放勳之德。將不得無詢於四岳。孔子集大成之聖。將不能無問於老聃,剡子。則其下此而有氣質物欲之累者。千百其等。擧將昏亂而莫遂。乖隔而益甚者。可坐而榮也。至於孟子良知之說則非此之謂也。就其平日所知之理。爲先指出孩提之無不知愛其親無不知敬其兄者曰良知。程子釋之曰良知者。乃出於天。不繫於人。意趣益明。以此言之。孟子之意。蓋欲特擧孩提之良知。使人知親親敬長之道原於其心。可以達天下之義而已。非欲移此二字而爲大學致知之功也。但大學旣有致知之目。而良知之知。初亦未嘗不在於其中。則總而論之。若曰此知字非止爲章句所謂已知之理耳。實與孟子所謂良知相參。其爲大學之學者。尤當深知此義。沿流而溯源。期以窮至於其極云。則亦將於朱子之說。合而有助矣。今乃不然。必欲嗣述象山良知良能之說。傳會張皇而不已。抑又何哉。問致知格物。朱子曰物莫不有理。人莫不有知。如孩提之童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知敬其兄。以至於飢則知求食。渴則知求飮。是莫不有知也。但所知者止於大略。而不能推致其知。以至於極耳。又曰孩提之童。莫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莫不知敬其兄。人皆有是知而不能極盡其知者。人欲害之也。故學者必須先克人欲。以致其知則無不明矣。又曰窮理者。因其所已知而及其所未知。因其所已達而及其所未達。人之良知。本所固有。然不能窮理者。只是足於已知已達。而不能窮其未知未達。故見得一截。不曾又見得一截。此其所以於理未精也。其他所論。亦多鄭重。以此觀之。陽明良知之說。亦未爲不可。然朱子則雖以良知爲本。如飢食渴飮之屬。無不幷論。而致知之功。又必在於窮理。陽明則專以良知爲主。而致知之功。又在於得意之物而正之。其分絶矣。且聞朱子說象山之學曰。陸子靜說良知良能四端等處。且成片擧似經語。不可胃不是。但說人便能如此。不假修爲存養。此却不得。譬如旅寓之人。自家不能送他回鄕。但與說云你自有田有屋。大段快樂。何不便去。那人旣無資送。如何便回去得。又如脾胃傷弱。不能飮食之人。却硬要將飯將肉。塞入他口。不問他喫得與喫不得。若是一頓便理會得。亦豈不好。然非生知安行者。豈有此理。便是生知安行。也須用學。又曰子靜說良知良能四端根心。只是他弄這物事。其也有合理會者。渠理會不得。却禁人理會。然則陽明良知。不干於大學致知。而所以嗣述於象山者。昭然可見。所謂不假修爲存養。只欲一頓理會者。實其學之肯綮也。竊嘗聞之。其曰性者。人所稟於天之理也。其曰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衆理而應萬事者也。又曰心者身之主。又曰心之虛靈知覺一而已矣。其曰喜怒哀樂情也。未發則性也。又曰情者性之動也。其曰知者心之神明。妙衆理而宰萬物者也。其曰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衆理而應萬事者也。其說不一。雖其意致大率相似。而部分名位。各自不同。有不可以毫釐紊。蓋曰性者人所稟之理。心者人之神明。情者性之動。知者心之神明。明德者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云者。主意所在。亦略可見矣。今其說曰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昭不昧者乃良知。見上大學問是以性而稱良知也。又曰知是心之本體。見徐愛錄又曰心之虛靈明覺。卽所謂本然之良知。見顧東橋書又曰良知卽是未發之中。見陸原靜書下同又曰能戒愼恐懼者良知。是又以性與心而稱良知也。顧東橋書。旣曰心之。又換知以明。又曰本然之良知。最爲近之。然主在虛靈知覺。則猶是屬於心也。其餘心之本體。未發之中是性。能戒愼恐懼是心。未發之中及下道心。亦見困知記。又曰道心者。良知之謂。見顧東橋書是以原於性命之正而稱良知也。又曰良知卽孟子所謂是非之心。見大學問是以四端善情而稱良知也。孟子公都子章。雖有直擧仁義處。然四端乃其主義也。又曰義卽是良知。見黃修易錄下同是以無適無莫之義。稱良知也。又曰誠是實理。只是一箇良知。是以至誠前知而稱良知也。又曰率性之道是良知。是以曰用當行之路而稱良知也。又曰良知卽是易。見黃以方錄是以變動不居。周流六虛而稱良知也。又曰先天而天不違。天卽良知。後天而奉天時。良知卽天。見黃修易錄是以天道而稱良知也。又曰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謂之神。以其流行而謂之氣。以其凝聚而謂之精。見陸原靜書是合理與氣而稱良知也。又曰良知是造化底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此出。見黃修易錄下同是以陰陽之氣而稱良知也。又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是以草木瓦石而禰良知也。蓋所謂良知。程子嘗謂之良心。朱子又以爲良心明德。則蓋是亦特擧而先指之耳。然於心性情人道天道物理之際。皆當有卞。不可得以混說矣。況如致知之知。所謂心之神明。妙衆理而宰萬物者。旣爲此心之知覺而主於別識。間亦不免眞妄之錯。則自當因是格物之理。致吾之識。以底于全體大用之功矣。夫豈獨待良知之致。而後乃得大學之道。而陽明一向傳會張皇。務作一欛柄。左右上下。無不以此爲準。有若驚天動地之物。而思以木鐸於天下。故其顚倒乖戾。至於此極。是豈無所蔽而然耶。大學三綱八條。井井不紊。而陽明主古本則以誠意爲主。論功夫則以正物爲主。立宗旨則以致良知爲主。未知何謂。蓋不主古本則無以塞程朱之路。不主正物則無以代窮格之功。不主致良知則無以爲求之此心。不假修爲之學。意固有在也。夫自吾夫子屢言性命。及至子思。首擧天命之性以爲敎。而孟子又道性善。至程子則曰性卽理也。至朱子則更於易中庸孟子近思錄。發明性理之義。靡不曲盡。而至大學或問格物之傳。歷擧詩書聖賢之言。以究其歸趣。惟象山乃曰心卽理也。見困知記陽明又繼而和之曰心卽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見徐愛錄又曰心卽理也。學者學此心也。求者求此心也見顧東橋書又曰心卽理也。無私則卽是當理。見陸澄錄又曰程子云在物爲理。在字上當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則爲理。見黃以方錄下同○程子此條。主於心亦善。朱子猶以爲未穩。況若於在上添心字。豈不爲倒次而疊說耶。又曰心卽理。只爲世人分心與理爲二。故便有許多病痛。蓋聖學心性之辨。自易孟以來不翅明白。而陽明又乃嗣述象山如此。且心理爲學之說。朱子具論於或問。較益切至。而顧其言又曰心卽性。性卽理。下一與字。恐未免有二。見陸澄錄又曰析心與理爲二。此告子義外之說。見顧東橋書必欲遂其私見。不憚同歸於異端。此殆程子所謂聖人本天。釋氏本心者。其勢不得不然也。至於所謂不思善不思惡。只認本來面目。此佛氏爲未識本來面目者說。本來面目。卽吾聖門所謂良知。隨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卽佛氏之常惶惶。亦是他常存他本來面目耳。見陸原靜書下同問謂佛氏有常提念頭之說。其猶夫子致良知之說乎。其卽常惶惶。常記得常知得常存得者乎。曰此段說得分曉。此誠出於禪子所謂知之一字衆妙之門者。見朱子語類而陽明猶以知得良知明白。常用致知之說。已不須說爲言。此又他日所謂易簡直截。更無剩欠者。直是爲頓悟之宗旨耳。陽明雖以致良知爲宗旨。然有單擧良知者。有兼論致字者。蓋單擧者。乃立宗旨之義。所謂爲上根人立敎者也。兼論者。乃以大學致知而言。所謂爲中根以下人立敎者也。然以本來面目。無善無惡之旨觀之。其所謂爲上根人立敎者。又實爲其宗旨也。昔者朱子謂金溪學問眞正是禪。敬夫伯恭緣不曾看佛書。所以看他不破。只某便識得。試將楞嚴圓覺之類一觀。亦可粗見。羅整菴嘗論陳白沙之禪。以爲其所擧示曰無學無覺。曰莫杖莫喝。曰金針曰衣鉢曰逬出面目來。大抵皆禪語。孟子於楊墨之淫辭��直欲放而絶之。而白沙顧獨喜其語。每琅然爲門弟子誦之。得無與孟子異乎。欲人之不見疑。其亦難矣。如愚固陋之學。未嘗一窺雜書。固不能爲晦翁之明知陸禪。苟以其大略言之。陽明所擧本來面目諸語之外。如所謂無善無不善。性原是如此。悟得及時。只此一句便盡了。更無內外之間。告子見一箇性在內。一箇物在外。便有未透徹處。見黃修易錄下同及其晩年所與錢德洪,王畿諸人論學。有曰已後與朋友講學。切不可失我宗旨。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爲善去惡是格物。只依我話頭。隨人指點。自沒病痛。及擧佛家實相幻相之說。而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者。見黃以方錄可謂吾無隱乎爾。是似不待白沙屢用禪語而知其學。理學宗傳王畿傳。文成論學。每提四句爲敎法。德洪謂此是師門定本。一毫不可更易。畿謂夫子立敎。隨時謂之權。法未可執定。體用顯微。只是一機。心知意物。只是一事。若悟得心是無善無惡之心。意卽是無善無惡之意。知卽是無善無惡之知。物卽是無善無惡之物。蓋無心之心則藏密。無意之意則應圓。無知之知則體寂。無物之物則用神。天命之性。粹然至善。神感神應。其機自不容已。無善可名。惡本固無。善亦不可得而有也。是謂無善無惡。若有善有惡則意動於物。非自然之流行著於有矣。自性流行者。動而無動。著於有者動而動也。意是心之所發。若是有善有惡之意則知與物一齊皆有心。亦不可謂之無矣。文成將有兩廣之行。德洪謂曰。吾二人所見不同。何以同入。文成晩坐天泉橋上。因各以所見請質。文成曰正要二子有此一問。吾敎法原有此兩種。四無之說。爲上根人立敎。四有之說。爲中根以下人立敎。上根之人。悟得無善無惡。心體便從無處立根基。意與知物皆從無生。一了百當。卽本體。便是工夫易簡直截。更無剩欠。頓悟之學也。中根以下之人。未嘗悟得本體。未免在有善有惡上立根基。心與知物皆從有生。須用爲善去惡工夫。隨處對治。使之漸漸入悟。從有以歸於無。復還本體。及其成功一也。世間上根人不易得。只得就中根以下人立敎。通此一路。畿所見是椄上根人敎法。德洪所見是接中根以下人敎法。畿所見我久欲發。恐人信不及。徒增躐等之病。故含蓄到今。此是傳心祕藏。顏子明道所不敢言者。今旣已說破。亦是天機該發泄時。豈容復祕。但吾人凡心未了。雖已得悟。不妨隨時用漸修工夫。不如此不足以超凡入聖。所謂上乘兼修中下也。畿此意正好保任。不宜輕以示人。槩而言之。反成漏泄。德洪却須進此一格。始爲大通。德洪資性沈毅。畿資性明朗。故其所得。亦各因其所近。若能互相取益。始爲善學耳。自此海內相傳天泉証悟之論。道脈始歸於一云。錢德洪傳曰。師門嘗以虛寂之旨立敎。聞者鬨然指爲佛學。公曰變動周流。虛以適變。無思無爲。寂以感通。大易之訓也。自聖學衰而微言絶。學者執於典要。泥於思爲。變動感通之旨遂亡。彼佛氏者乘其衰而入。卽吾儒之精髓。用之以主持世敎。爲吾儒者僅僅自守。徒欲以虛聲拒之。不足以服其心。言及虛寂。反從而避忌之。不知此原是吾儒家常茶飯。淪落失傳以至此耳。譬東晉南宋之君。不能爲王偏守一隅。甘將中原讓人。不復敢與之抗。言及恢復之計者。群然目以爲迀。亦可哀也。詳此二傳辭意。一則備述師門兩敎。所謂四有。雖曰用爲善去惡底工夫。與平日致知略同。而終使之漸漸入悟。從有以歸於無。復還本體。是亦一無善無惡而已。一則直述虛寂之義。亂引大易。肆然無忌。揆諸古今聖賢之遺訓。絶無此等議論。其爲禪學。尤不可掩。但正畿傳天泉証悟之說。與傳習錄年譜詳略不同。恐彼有諱避損益處耳。○顧憲成傳。與姑蘇管志道力卞無善無惡之說。管之學一貫三敎而實主佛氏。憲成謂佛學三藏十二部五千四百八十卷。一言以蔽之曰無善無惡。觀七佛偈了然矣。吾儒何必以此爲學。又謂卞四字於告子易。卞四字於佛氏難。以告子之見性粗。佛氏之見性微也。卞四字於佛氏易。卞四字於陽明難。在佛氏自立空宗。在吾儒陰壞實敎也。語語破的。爲一時正學表儀。又其語錄曰。至善者性也。性原無一毫之惡。故至善。陽明先生此說極平正。不知晩來何故却立無善無惡。蓋顧公出於陽明之後。天下已化而爲王學。故乃爲合朱王之說。其言曰陽明之所謂知。卽朱子之所謂物。朱子所以格物者。卽陽明之所以致知。又曰以考亭爲宗。其弊也拘。以姚江爲宗。其弊也蕩。拘者有所不爲。蕩者無所不爲。與其蕩也寧拘。此所以遜朱子。其兩尊也至矣。而至於無善無惡之說。攻斥不遺餘力。恐亦可見公議之出於不得已也。蓋無善無惡。與夫虛寂之說。當時其弊已滋。故門人羅洪先作良知卞。以爲吾懼言之歸於蕩。顧應祥作致良知說。以爲認欲爲理之病。以救其弊。羅說固勝。不如顧說之明正。可謂陽明法門第一議論。而恐無以追補天泉橋上證悟之失也。至於錢德洪釋無善無惡曰謂之無善無惡者。至善之體。惡固非其所有。善亦不得而有也。又曰至善之極。謂之無善。孫奇逢曰無善無惡。是無善之可名。正是至善。張沐曰自周子有無極之說。王子有無善惡之說。而學者之議起。其解釋擬議。愈出愈奇。其曰至善之極謂之無善無惡。是無善之可名。與夫以無極而相配者。固亦不無執言矣。至以粹然至善之義。謂之惡固非其所有。善亦不得而有者。卽上文王畿之說。豈非禪佛之遺旨。而亦與陽明之自說異矣。大抵王,錢兩傳語。固無論已。雖以年譜所論推之。旣曰有。只是你自有。良知本體。原來無有本體。是似以心爲良知之本體。而所謂原來無有本體者。實乃無善無惡之意也。其下又有今不敎他在良知上實用爲善去惡工夫。只去懸空想箇本體。一切事爲。俱不著實。是似以知善知惡是良知而言。其於兼論致字之意。較近平實。而殊非平日立宗旨之義。以其格物爲善去惡之功。本失大學經傳之旨。然則雖曰致良知。而本末不相應。彼此不相涉。是又將成何等學術耶。俱不著實。下傳習錄又有養成虛寂。此箇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說破等語。不無悔吝愼毖之意。而恐亦無以收回無善無惡心之體。爲善去惡是格物兩件之錯了大頭腦也。則又何待於淸瀾之歷擧詩文以證之乎。見學蔀通編中間雖有所謂佛氏著在無善無惡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之語。見陸澄錄而不知心體之尤不可以無善無惡。然則其學之所蔽者深。據此可知也。抑嘗聞之。染禪之學。莫不出於厭煩趨簡。而終以頓悟爲歸宿。陽明傳譜稱其二十一歲入京。習爲格物之學。署中多竹。卽取竹一物格之。沈思不得。至成疾。二十七歲復遵晦菴循序致精之法。然物理吾心。終判爲二。舊疾復作。三十七歲在龍場。悤一夕大悟。寐中若有神啓。不覺呼躍。從者皆驚。至此始信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一切皆誤。証之六經四子。無不脗合。三十八歲始語學者悟入之功。五十歲始揭致良知之敎。其間出入於古文兵法道釋之窟。無慮數十年。而卒以此爲廣居安宅者。只是始以厭煩趨簡。而終以頓悟爲主。所謂若有神啓不覺呼躍者。自可見矣。夫聖賢之所以爲聖賢。雖有生知學知之別。未有不由學而至。故其所自勉者。率皆兢兢業業。曰復一日。不敢少安焉是以如舜禹之惟精惟一。湯武之以禮制心以義制事。敬勝怠義勝欲。孔顏之博文約禮。程朱之居敬窮理。皆由於是。雖以經訓言之。如曰明德則必加明字。又以格致誠正修爲功。如曰德性則必加尊字。又以致廣大極高明。溫故敦厚爲功。他皆以此而推之。則以其聰明博達之資。豈不欲直指心性之體。一超至道。而猶不暇爲者。是非性異於人。必欲厭簡而趨煩。誠以爲學之道。作聖之功。其理不得不如此。而亦未聞從古聖賢進德修業之際。或有彷彿於彼之爲者也。今陽明處中國之地。爲吾儒之學。始蓋不勝於一箇厭煩趨簡之念。務欲自託於禪佛之間。而顧視倫常禮樂之懿。亦有所不敢離而去之者。遂乃別立門戶。旣以孟子濂溪明道象山爲道統。又以良知爲宗旨而並於致知。以一心理合知行爲要法。見退溪文集而又稍摘佛氏之微細處。以示異同。如向所謂不可以治天下。及答陸原靜但佛氏有自私自利之意。及黃修易錄仙家說虛佛氏說無。却於本體上。加却這些予意思在者。仍以道德心性之奧而眩之。文章論說之工而亂之。變易經訓。狂肆震耀。不翅加象山數層。此實禪家頓悟漸修之法。而正亦黃勉齋所謂守虛靈之識。昧天理之本。借儒者之言。以文老佛之說者。較然明著。是雖費盡心機。務以掩覆遮藏而終亦無賴。其流之害。遂致海內雲擾風靡。拱手而歸焉。蓋以皇朝儒道不明。薦紳章甫貿貿然莫知其學之僞。馴至于從享文廟。蓋陽明於程朱性命之說。存省之功。一變舊義。肆然無忌。殆若商鞅之變井田。馬謖之違節度。而懵者乃謂發前賢之所未發。當時整菴,淸瀾之外。無一人知其非者。宜乎世道之至此也。正如達摩窺中土之無人。西來獨開禪宗矣。可勝歎哉。朱子嘗與江德功論大學曰。蓋不欲就事窮理。而直欲以心會理。故必以格物爲心接乎物。不欲以愛親敬長而易其所謂淸淨寂滅者。故必以所厚爲身而不爲家。以至新民知本絜矩之說。亦反而附之於身。蓋惟恐此心之一出而交乎事物之間也。至於分別君相諸侯卿大夫士庶人之學。亦似有獨善自私之意。而無公物我合內外之心。此蓋釋氏之學爲主於中。西外欲強爲儒者之論。正如非我族類。而欲強以色笑相親。意思終有間隔礙阻不浹洽處。若欲眞見聖賢本意。要當去此心而後可語耳。由此而言。蓋以唐宋以來諸賢有志於吾學者。率多內禪外儒。半上落下。而前後情狀。又皆大同小異。德功亦不免爲其中之一人。故玆乃還書責之如此。究其主意。正爲陽明今日準備者。況其無善無惡之宗旨。自底于破綻昭著。門人爲之相正。後儒爲之深斥。終亦無以厚誣萬世。則亦可謂天不容僞。而吾道之一大幸也。

朱子晩年定論

今見於傳習錄凡三十六條。貽諸二十二人。蓋就文集書尺數十卷。而采其平日議論。或因事或撝謙。致有媿悔相戒之語者類會之。以爲晩年定論。苟以諸書意義偶合於己見。姑且諉之曰定論。猶或可也。若其初晩之分。則歲月事迹具在。非可得以有所矯誣者。陽明亦不得已於答羅整庵書曰。中間年歲早晩。誠有所未考。雖不盡出於晩年。固多出於晩年者。此亦可見其遁辭之窮矣。此事陳氏固已詳論於學蔀通編。雖不能直攻其學之非。而其於考據精詳。扶正道抑邪說之功。誠有不可廢者矣。蓋其二十二人中。如張,呂,劉,何。林擇之,潘叔度,呂子約之徒。皆中年以前相從之人。至於晩歲。作舊久矣。所引何書語。固不足論。而如黃直卿書所謂定本之說。蓋以其上有大學定本之語。故欲因此遂其攻斥之志。而不知此乃指其爲學規模。自與呂東萊書意相符。則未論義理。其文字之掇拾疏誤如此。雖欲帖服天下後世之議。其可得乎。陸澄錄士德擧晩年之悔定本及讀得書何益守書冊泥言語三條。陽明乃稱朱子力量大。一悔便轉。今詳定本外。一與呂子約,一與何叔京。皆非晩年人。眞成虛套矣。自餘諸人。類多徒游於晩年者。而此自朱子平日以知行兩途。隨其人品學力。互加敎法。反復抑揚。以趨於大中至正之道耳。亦豈有近於陽明所謂大悟舊說之非。而後方爲痛悔極艾者耶。然則臨終改經文誠意之訓及與門人論太極西銘及囑令修禮書者。將不得爲晩年事乎。立論之誣。一至於此。而其徒尙不覺悟。眞聖人所謂吾誰欺欺天者矣。當時程篁墩亦作道一編。以爲合朱陸之議。雖其截去首尾。孤行一說。著其所便而掩其所不便。取快目前者。病源大同。而篁墩則歸重於象山。陽明則歸重於己見。立義措辭。一遜一肆。自有所不同。則是亦不可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