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布特妮・凱瑟(Brittany Kaiser)

我一步一步偏離初衷,說服自己融入以往可能唾棄的新工作

我生來就是個自由主義者。這是我待人處世的自然方式。911事件之後,我的政治立場變得愈來愈左傾。我發現,在回應這些恐怖主義攻擊時,美國的公民自由也受到了傷害。這個國家開始漸漸變成了監視著人民的國家(surveillance state)。2001年10月26日,《愛國者法案》(Patriot Act)在沒有太多抗議的情況下得以通過。這個法案賦予政府完全不須經由公民同意就能蒐集公民個人資料的權利。(諷刺的是,正是政府在2001年的立法擴權,才讓我們公司在現在能自由利用個人資料。)

這個不斷侵犯人們隱私和不斷軍事化的國家,讓我感到不安。那時就是我第一次開始參與政治的啟蒙時期。911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年春天,我們年級中最聰明的一位女生邀請大家參加了新罕布夏州的霍華德・迪安的初選集會,我馬上報名參加並搭上了巴士。我當時只有15歲,但是我知道迪安是一位進步派候選人。而在我從集會回到安多佛之後,就志願開始為迪安工作。我在我宿舍的電腦上,發電子郵件給尚未決定的選民。

在我升上二年級的時候,我收到了一份正式的邀請函,上面邀請我參加一項青年領袖計畫「引領美國」(Lead America)。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見到年輕的巴拉克・歐巴馬。他當時正在波士頓參加2004年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並在靠近港口的一個環保集會中發表演講。我在只有30人的人群中聽完了他激勵人心的演講,然後等著他走下臺。

他看起來又高又帥,雖然已經30多歲了,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了10歲左右。他散發出很多溫暖和希望,只要在他身邊,我就覺得一切都會變好。自我介紹時,我對他說自己是芝加哥人,並告訴他我��迪安���做的事情。

歐巴馬聽完我說的話,對我說:「其實我正要參選美國參議員。或許你會想在我的選戰團隊中當志工?」

當然,我馬上答應了。於是在他參選參議員時,我加入了他的志工團隊。後來在參選美國總統時,我離開大學去他的選戰團隊中當實習生。我曾經把時間精力都奉獻給歐巴馬和他的選戰活動,最後我甚至休學,夜以繼日都為他的總統選戰努力。我是一名歐巴馬的狂熱支持者。當時,我甚至讓我的母親為我的選戰夥伴們烤了一些上面印有歐巴馬頭像的餅乾。

那就是我在安多佛的樣子。這就是我在劍橋分析公司工作之前的樣子。

在參加高中同學會之前,我想了想高中同學可能知道我的哪些資訊。我並沒有把SCL公司的經歷放在我的LinkedIn頁面或是臉書上。他們能在社群媒體上看到的最後動態,可能是我在倫敦與各國政要會面的動態,或是我率領貿易代表團前往利比亞的照片。

在同學會上,一開始我沒有告訴同學們我現在在做什麼。我讓他們以為我��在人道援助領域或外交領域工作。

其中一些同學對我說:「畢業後到現在你做的那些事,一定很有趣。」

之前也許是這樣沒錯,但是我最近的生活雖然也很有趣,卻變得有些意想不到。我現在和不久前的生活有著完全相反的路線。就在一年前,我還是一名在印度從事人權研究的進步派運動人士。但現在突然之間,我變成一家公司的業務開發主管,而這家公司曾經和美國中央情報局合作,現在則努力幫共和黨選舉。在這個過程中,我憑藉著一些演技,開始覺得自己慢慢融入了這個新角色。

在同學會中,我只對少數幾個人說了我現在真正的工作是什麼。這些人大多是來自富裕家庭、有家族信託基金的小孩或同學。我還曾經和他們在政治問題上爭論過。

我描述了關於��及利亞和「心理戰」的工作內容,以及SCL公司是如何在世界各地計畫選舉策略。「這聽起很棒,我沒想到你會做這樣的事!」他們聽完後,讚嘆道。

同時,我也跟這些朋友解釋了為什麼我現在在SCL的美國分公司劍橋分析公司工作。就在解釋給他們聽的時候,我發現我也試圖向自己解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第二次面見班農,川普要我們馬上趕往華府支援選戰

我們第二次去見史蒂夫・班農的時候,是在2015年9月中旬。他想知道我們公司有什麼新進展,於是我和亞歷山大前往華盛頓向他彙報。

第二次見面時,我對他有了更多的了解。我讀過班農在布萊巴特新聞網上發表的一些極端言論,也意識到他大部分的觀點都和我的觀點完全相反。所以我很緊張,比上次還要緊張。他真的相信他所寫的一切嗎?不可能吧。從我對他本人的觀察發現,他聰明又有謀略。但我不了解,他在布萊巴特新聞網上發表那些製造恐慌的文章,到底能得到什麼呢?

這一次,當我和亞歷山大抵達「大使館」時,開門的是班農。他穿著一條舊的四角短褲和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當他看到我們站在門口的樣子時,他一定發現自己的穿著有問題。於是他消失在房子裡,然後我們在地下室再次見面時,他換上了運動衫和牛仔褲。

我們一起討論了公司新的潛在客戶。亞歷山大自豪地說我們打算去法國遊說前總統尼古拉・薩科奇(Nicolas Sarkozy)。此外,亞歷山大說我們也打算進軍德國,為安格拉・梅克爾的政黨基督教民主聯盟(Christian Democratic Union)工作。

班農對兩個人選都有一些意見。他告訴我們,他更喜歡我們為極右派候選人拉票,譬如法國國民陣線(National Front)的政治人物馬琳・勒龐(Marine Le Pen)。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他看著手機螢幕,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然後把手機轉到我們面前。來電顯示上寫著「唐納・川普」。

他把手機拿到耳邊。「唐納!」班農用洪亮的聲音喊道。「我可以為你做什麼?」他把模式轉為免持聽筒,然後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而我對這個人的看法,就像是我對安・庫爾特和馬琳・勒龐的看法一樣。川普的聲音有種鼻音和傲慢的腔調,我在那個很不真實的真人實境秀曾經聽過他的聲音。在那個節目中,他坐在金色城堡中的金色王���上,嚴厲斥責他的下屬,就像國王要砍掉弄臣和遊民的腦袋一樣。

川普在電話中說:「我在這裡準備反伊朗核協議的集會,準備到快瘋了。」他人在紐約,我猜他就是在他紐約的城堡裡打這通電話。

亞歷山大曾經提到,川普將會和克魯茲一起上頭條新聞。但現在從川普的話中,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對這個活動感到惱怒。班農透過幕後談判才安排好了這次的集會活動。此舉原本是為了擴大川普的政治基礎,同時也為了提升克魯茲的地位。但顯然地,兩個人對彼此都沒有多少好感。

「我們正在這裡收拾行李,準備明天飛過去看你和泰德。」川普告訴班農,「我們實在忙不過來了。一切都變得好巨大。太巨大了。你到底什麼時候要派你的那些英國人過來?!」他喊道。

班農盯著亞歷山大和我,然後說:「我現在剛好跟他們在一起,」他繼續說:「一個英國佬和布特妮!要我現在請他們過去嗎?」

那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川普和劍橋分析公司之間有什麼緊迫的事情要談,但實際上卻真的有。2015年6月,亞歷山大曾和科瑞・李萬度斯基會面,那是川普在川普大廈的手扶梯上宣布參選總統的前一天。亞歷山大是由班農介紹認識了科瑞,而且參與在這些事情當中的每個人,早在川普投入選戰之前就認識彼此了。而且無論川普是真的打算競選總統,還是打算建立更大的商業帝國,我們公司都會想要努力拿到選戰業務。於是從6月之後的三個多月裡,我們公司和科瑞來來回回討論,但還沒有敲定和川普會面的確切時間。而現在,川普本人就在班農的電話中,大聲要求我們去川普大廈幫他解決問題。現在,科瑞怎麼可能對他的老闆說不呢?川普告訴我們,科瑞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在川普大廈見我們。「然後我和科瑞要在上午10點飛到國會山莊。」他說。

亞歷山大曾經向我保證,我永遠不用直接參與牽涉到共和黨的政治工作。現在他又向我保證,推銷給川普的不一定要是政治方面的服務,推銷給他的也可以是商業服務,只要那能夠轉換成一些實際的合約就好。然後他說,這是一個巨大的機會,所以我們必須抓住它。

那天晚上,我們前往聯合車站,跳上了開往紐約的火車。馬里蘭州和德拉瓦州昏暗的景色迅速滑過了火車車廂的窗戶,夜幕隨著每一英里的軌道溜過我們的腳下。

Photo Credit: AP / 達志影像

川普參選不過是幌子,他的真正目的是建立「媒體帝國」?

那時,我很想知道亞歷山大到底要我在第二天早上說什麼。「所以,我是要推銷商業服務還是政治服務,或者兩者都有?」我問道。

「嗯,」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哪一種都���以。」然後他���頭������忙自己在做的事。「真的都可以。但我需要妳給我驚喜。」他現在經常對我這麼說。

但他叫我不用擔心。川普只是表面上在競選總統。所以不管是推銷商業服務還是政治服務,對他來說都一樣。亞歷山大繼續說,川普競選總統的真正原因是為了創造條件,然後推出一個叫「川普電視」(Trump TV)的商品。換句話說,他的參選只不過是一場騙局。畢竟政治和商業本來就是一體兩面。

亞歷山大告訴我的資訊讓我大吃一驚:所以川普的選戰其實和競選公職無關?

「的確無關。」亞歷山大說。川普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激發更多觀眾和鞏固既有觀眾的眼光,然後進行至今為止他最大膽的商業冒險——建立世界上最大的多媒體帝國。川普對這個目標投入的努力,將會更勝於他在建立房地產帝國時的努力。

這是真的嗎?所以川普不可能當上總統?

亞歷山大解釋說,川普會成為美國總統的這個想法無疑很荒謬,很多人也都會覺得這個想法非常荒謬。畢竟美國人民永遠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實際上,到時候克魯茲、盧比歐或其他人可能贏得共和黨的提名,然後輸給希拉蕊。其實川普參與共和黨初選就是一個龐大商業計畫的幌子,不過劍橋分析公司無論如何將會加入這個商業計畫的創始階段。所以我們要一開始就參與進去。畢竟,「川普電視」的一切都和數據資料有關。而劍橋分析公司目前為止所做的很多事,都是為了鞏固我們在美國保守派數據資料庫上的壟斷地位。透過這項能力,我們能創造出「川普電視」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所以班農把我們介紹給川普團隊,實際上就是把川普新帝國的鑰匙交給了我們。

我們的會面時間是約在第二天早上八點。我從來沒去過川普大廈,所以亞歷山大叫我先和他在前門碰頭。

會面的前一晚我幾乎沒睡。亞歷山大的話讓我緊張了起來。而且我還知道了「川普電視」背後的出資者就是默瑟家族,而班農則是這個計畫的提倡者、主持人和思想領袖。在這場所謂的競選活動之中,川普集團將蒐集資料,然後將這些資料交給一家企業。最後這家企業會成為班農、羅伯特和麗貝卡的政治傳聲筒。如果能得到這份合約,就會讓亞歷山大和我們公司取得巨大的成功。同時,公司當然也不會做任何傷害克魯茲選情的事。我們在「川普電視」上的工作甚至可以幫助到克魯茲,因為我們可以給他一個很好的宣傳平臺。換句話說,這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亞歷山大這麼說。

每一次集會、每一場辯論、每一份聲明,還有從川普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完全都是為了激發、辨別並鞏固他的粉絲和觀眾。參加共和黨初選就是他對整個計畫的試探。接著川普日益壯大的「政治基礎」將成為他新產品的消費者。整體而言,當時川普在「競選」上還沒有花太多錢,因為競選只是他用來測試訊息傳遞的方法,而這樣的方法可以說是出色、划算而且獨一無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公司會透過幫助川普來發一筆財,進而成為在這家新企業中扮演關鍵角色的傳播和資料分析團隊。

「拜託,大家都願意免費為川普服務,劍橋分析要證明自己有什麼特殊之處」

那天,我站在紐約第五大道上,周遭的人們匆匆趕著要去上班,男人們穿著西裝,女人們手拿高跟鞋、腳穿運動鞋,而孩子們正要上學去。我想,他們都不會知道我們到底要做些什麼。

一進入川普大廈,穿過那些鍍上青銅的大門,我和亞歷山大就登上了一部電梯。電梯開始上升,經過了無數層樓。當電梯門打開時,我嚇了一跳,因為眼前的景象看起來非常眼熟,但我卻不知道為什麼。當我正試圖找出答案時,科瑞從一間角落的辦公室中走了出來,他穿著一件藍領襯衫,捲起袖子,看上去洋洋得意、信心十足,好像剛剛在做一件非常重要而且很有挑戰性的事。而他似乎也有點分心,但我不知道究竟他是在忙什麼事。他似乎是那種腦袋裡沒什麼料的人。

他的「15分鐘成名故事」早已遠近皆知:據說有一次,那是科瑞還在俄亥俄州眾議員鮑勃・奈伊(Bob Ney)那裡擔任行政助理的時候(這位鮑勃・奈伊就是後來被爆出收賄醜聞的那位),他帶著洗衣袋要進入美國眾議院的辦公大樓,但裡頭放了一把手槍。科瑞因此被逮捕。他聲稱這是一場意外。如果真的是意外的話,這代表他很蠢。但是我也一直認為這件事不小心透露了他心中某種凶殘的個性。

現在他走上前來迎接我們,輕鬆地和我們握了握手,然後很快就鬆開。我突然想到,也許他之所以同意和我們見面,只是想做人情給班農。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我們所在的樓層基本上無人居住;天花板非常高,似乎是由許多金色的柱子支撐著;宏偉的辦公室裡空無一人,只有鍍金的牆上掛著「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標語。

我仍然無法擺脫那種我曾經到過這裡的感覺。

科瑞一定注意到了我的神情。「看起來是不是很眼熟?」他似乎很開心地說。「噢,」他繼續說,「你是不是也會看《誰是接班人》?」然後不等我回答(事實上,我已經發現了答案),他就搶先插了話:「你一定看過吧!」科瑞來自麻薩���塞州的洛厄爾(Lowell),雖然在華盛頓待了幾年,他仍然有一點新英格蘭地區的口音。「歡迎來到片場!」他揮著雙臂說道。

科瑞是我見過最像二手車業務員的政治工作者了。他總是滔滔不絕說著自己忙得多麼不可開交,還有他的客戶多麼受歡迎。現在他談到川普是最好的人選,絕對是最好的。然後對我們說,你們很幸運能來到這裡討論如何支持這麼受歡迎的傢伙。

我們坐在科瑞的辦公室裡,但我幾乎沒辦法仔細聽他說話。因為我滿腦子都在想,川普的總統競選總部竟然是真人實境秀的場景?

在我們說話的同時,川普在隔壁房間裡跑來跑去準備飛往華盛頓。我瞥見他幾次,但沒有機會被介紹給他,也沒有機會直接和他說話。因為我們花了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和科瑞協商談判,想要帶著「勝利」笑著離開。但首先,我們必須聽著科瑞訴說自己的一切,然後還要聽著他說他的候選人是多麼重要多麼特別。

科瑞的長篇大論基本上就是在向我們推銷他自己和川普。在他告一段落之後,我總算有機會也向他推銷我們的服務。科瑞對共和黨的政治活動並不陌生,畢竟他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參與選戰。但我對資料分析工作的描述似乎讓他有點吃驚。然後他突然打斷了我的話,繼續想跟我們說川普是多麼受歡迎,所以幾乎不需要任何幫助。

亞歷山大和我反駁了這種說法,並解釋為什麼我們的工作不僅重要而且必要。要不然川普要如何在初選中和其他16位候選人競爭?更不用說如果不尋求幫助的話,那要如何和希拉蕊・柯林頓這樣強大的政治人物競爭?

在我們激烈來回的談話結束時,科瑞似乎開始接受了我們的想法。他用桌上的電話打給班農,按下了免持聽筒的按鈕。

「喂,史蒂夫!我們這裡有你介紹的英國人。你知道現在很多人都在求我們,希望加入我們的選戰嗎?大家都願意免費為我們工作,因為他們非常想要參與其中!所以說,你能開什麼樣的條件給我呢?」

相關書摘 ▶《操弄:劍橋分析事件大揭祕》:天啊!我們是不是用人工智慧幫脫歐派贏得公投了?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操弄【劍橋分析事件大揭祕】:幫川普當選、讓英國脫歐,看大數據、Facebook 如何洩露你的個資來操弄你的選擇?》,野人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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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布特妮・凱瑟(Brittany Kaiser)
譯者:楊理然、盧靜

──★★★【劍橋分析洩密內幕大驚爆】★★★──
川普當選、英國脫歐不是民主政治的選擇,
而是「劍橋分析公司」的精心算計!
當大數據、心理學�����算法成為武器,
選民變成操弄工具,
我們要如何抵擋資訊戰的強勢攻擊?網路選戰未來又將如何不斷撕裂民主?

「劍橋分析公司」知道你按讚了什麼,知道你買了什麼,知道你恐懼和害怕什麼。
他們比你還了解你自己。
最重要的是,他們知道如何操縱你。

2014年,本書作者布特妮・凱瑟進入「劍橋分析公司」工作,這家公司即將顛覆全球選舉生態,他們擁有特殊的技術,能夠透過投放特定資訊,誘導選民做出特定的投票選擇。

3年的內部經歷,讓布特妮・凱瑟看到大數據如何被用作選戰武器,成功煽動選民對希拉蕊的仇恨和不信任;她也看到了美國極度鬆散的個資保障法規,如何對隱私和民主構成巨大威脅;她更看到了「政治顧問公司」一再突破道德底線,違法替候選人競選。

這一次,她決定暫拋人身安全,親自現身爆料……

布特妮.凱瑟(Brittany Kaiser)

Photo Credit: 野人文化

責任編輯:羅元祺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