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傷的小孩變「阿美族李安」　小高老師：想讓孩子知道，你的血值得驕傲

���學六年級，班上輪流朗讀課文，他還沒開口，老師即嘲諷，「你原住民不會念啦！」全班轟笑。他偷偷割腕，想讓自己的「髒血」流乾。他暗暗立誓，長大絕不當老師。

然而，命運讓這個心裡有傷的小孩，在大學推甄時成了公費生，畢業後分發花蓮當小學老師。從小在桃園、台北求學，不會講母語的都市原住民高韻軒，戒慎恐懼地走進東海岸的花蓮靜浦部落。

7年前，高韻軒帶領全校只有19人的靜浦國小光影劇團，以阿美族神話故事改編的偶戲《狡詐的巨人Alikakay》，拿下教育部全國學生創意戲劇比賽光影偶戲組特優，之後陸續出賽，共創下6度取得特優的紀錄。

「小高老師」高韻軒成了東海岸的傳奇，地位有如阿美族的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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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費服務屆滿後，花蓮水璉國小校長呂俊宏相中高韻軒的熱忱與才華，邀他到校內發展光影劇團，並與學校發展的原住民族文化校本課程結合，希望孩子認識阿美族的歷史，建立認同與自信。

從小在新北市三重長大的呂俊宏，深知都市原住民身處「文化偏鄉」的痛苦，「小高老師帶著劇團所演的故事，就是我家鄉的故事，我就是被日本警察滅村的七腳川社人。」

為奇萊平原的血淚史打光

得到校長全力支持，高韻軒的創作能量隨之爆發。一齣齣從耆老口述、田野調查、日本人類學家考據裡挖掘的史料，讓他驚嘆，奇萊平原上的流離遷徙，就是原住民抵抗外來者的歷史。

3年來，高韻軒在課堂之餘，投入劇本撰寫與道具製作，以充滿藝術感的手工精雕光影畫片，為滿是血淚屠殺的東海岸離散歷史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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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dawdaway意即「舉著光之人」，代表狩獵的領路人，當領路人找到地方生火，族人圍著火堆坐下，故事便從光裡生長，期望讓部落孩子成為獨當一面的文化領路人。（黃明堂攝）

從荷蘭東印度公司組隊到東海岸淘金的《狡詐的巨人Alikakay》傳說、清朝官兵屠殺撒奇萊雅族達固湖灣事件所改編的《艷火春泥》，到日治時期發生於七腳川社的滅村事件《偶遇七腳川》，過去聽耆老說故事常打瞌睡的孩子們，在活潑生動的戲劇排練中，戴上面具、換上戲服，化身為頭目、勇士、清兵、日本警察，反覆背誦台詞之際，也複習了歷史，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裡來、為何在這裡。

今年適逢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台南建城400年，高韻軒的「奇萊平原三部曲」，述說的正是東海岸原住民族400年來對抗外來政權壓迫的歷史。高韻軒帶領水璉國小Padawdaway兒童光影劇團重新演繹，讓神話、傳說與口述歷史，進入孩子的集體記憶，藉由比賽及跨縣市巡演的舞台，與主流社會對話。

今年出發比賽前一週，正逢0403大地震。出發前餘震不斷，人心惶惶，部落耆老特別為劇團祈福。一行人繞了半個台灣去比賽，極力穩住驚恐的身心，拿下特優。

當遊覽車回到花蓮，進入部落的那一刻，全村家長們燃起煙火、放起鞭炮，歡迎光影劇團載譽歸來。

「看到家長們放鞭炮，我感動得哭了，」高韻軒在水璉部落得到的歸屬感，是從未有過的經驗，他曾是一個沒有族名、不會母語、甚至沒參加過豐年祭的都市原住民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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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原漢混血，為了讓他融入主流社會，家人都以國語交談。長輩甚至提醒他，找對象不要找原住民，因擔心「小孩的智商會比較低」。主流社會的刻板印象被家庭內化吸收，埋下揮之不去的焦慮感。

過去受傷，是因為不了解自己歷史

高韻軒曾受託記錄布農族耆老口述歷史，讓他動念追尋自己的身世。他小時候聽長輩提起，曾祖母是日本人，讓他以為自己可能是「灣生」而感到慶幸。

但到戶政事務所調戶籍資料才知道，曾祖父在日治時期擔任警察，受皇民化影響，全家改為日本姓氏。戰後多年，家人仍住在日式老屋，祖父年老時常說要「回日本去」，他們不講族語、不參加豐年祭。

（黃明堂攝）

失去部落的孩子，沒參加豐年祭，也就沒有學習文化祭儀、年齡階級的經驗，高韻軒將遺憾投射在水璉國小的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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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的孩子不太有自信，但是表演慾很強，透過光影戲，我們可以隱身幕後，盡情揮灑，隔著一層幕，給我們安全感，」他解釋，阿美族追求集體榮耀，而非個人勝利，電影與劇場工作需要分工，每個人都有角色，沒有人會被拋棄。

「當我們的社會在說轉型正義，台中一中還是發生了烯環鈉（閩南語「死番仔」諧音）事件，價值觀會延續，都市的歧視其實沒變，」如今高韻軒知道，他不需要承受社會錯誤的價值觀，過去之所以受傷，是因為不了解自己的歷史。

族群沒有理解，怎麼和解？

「如果沒有來花蓮，我不會探究自己的族群歷史；如果族群間互相不理解，怎麼談和解？」高韻軒說得輕聲細語。

如今高韻軒會說母語，擁有耆老命名的族名達峰．昂岸（Tafong Angay），也有了水璉部落與師生家長的支持，他最感謝的是阿美族前輩德菲．韶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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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軒是我們的驕傲，他用戲劇說出我們的心聲，安慰我們，作為阿美族的孩子，他沒有機會擁有年齡階級，身為阿美族的姊姊，我是他堅強的後盾，這就是我們年齡階級的使命，」德菲．韶瑪是水璉國小主任，也是高韻軒的文化顧問。

「我想讓孩子知道，你身體裡流的血是值得驕傲的，被荷西商人掠奪金礦、被清朝官員屠殺、被日本殖民，我們還是很努力活在島上，」高韻軒希望孩子從戲劇學到的不是仇恨，而是看見祖先如何堅韌面對困境。

那個曾經想要自行「放血」的孩子，在水璉部落裡被文化溫柔滋養，重獲新生。光影戲落幕後，部落耆老們眼中有淚，德菲．韶瑪輕輕地對他說，「剛剛祖靈們都有在看。」

高韻軒的眼淚不自主流了下來。

（雜誌原標題為：「阿美族李安」小高老師，幫部落小孩找回驕傲。責任編輯：黃韵庭）